岳稀星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麽回事。

他站在那裏呆楞了好久，才晃晃蕩蕩走到崖邊。

崖下是繚繞的雲霧仙氣，什麽都看不到。

他轉回身，先看了看素衍，又去看那冰塊似的真人。

“為、為什麽？”他微微顫抖著問道。

“什麽東西也可以隨隨便便來我仙島嗎？”

真人開口說話，語氣同樣冰冷。

“他不是什麽東西，他是個人啊！”岳稀星忍不住辯駁。

真人一聲冷哼，道:“輕易就被心魔所控，魔念已經快將他的身體耗成空殼。一具行屍走肉，也稱得上是人嗎？”

岳稀星不死心：“可是、可是……”

可是了半天，岳稀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。

葉沈飛是他的仇人，就算他下不了手報仇，他死在別人手上，也該讓他覺得痛快才對。

可事實上，岳稀星一點兒都不覺得痛快。

他低垂下眼眸，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，酸酸漲漲的，好不難過。

又有零星的碎魂靈光從他魂體上飄散。

忽然，他笑了。

笑得並不好看，讓看到的人感到十分不自然。

“原來……”他邊笑邊說：“原來你們這仙島，是這樣……枉顧他人性命嗎？”

說著話，“噗”的一聲響，白光閃現，魂體消失。

原地出現了一只小小的，站都站不穩的雪白小貓。

黑狗子夜四腳輕巧，三蹦兩跳地到了小貓旁邊，拿長長的狗鼻子去嗅小貓的身體。

嗅來嗅去，尾巴漸搖，並且越搖越歡，最後直接興奮在小貓周圍左右蹦噠起來。

蹦幾下又撅著後腿，前腿爬伏在小貓身前，那鼻子去拱，拱得小貓一個踉蹌歪倒在地。

素衍把目光從一貓一狗上移開，轉頭去看真人，說道：“這位小公子本體居然是只貓，會不會是從前那位落公子的什麽後輩？”

真人微微點了點頭，卻不說話，反而將目光朝著葉沈飛跌落的崖澗望去。

“喵嗚～”

輕弱的叫聲傳來，素衍轉頭看去，發現子夜正伸出大長舌頭在舔小貓身體。

小貓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，期期艾艾地發出輕叫。

“子夜～”

素衍開口，不用說什麽，黑狗也聽話地停下了對小貓的騷擾，只是還時不時拿長鼻子輕嗅。

“真人，這位小公子魂魄碎得厲害，我帶他去看看定魂草長得什麽樣了。”素衍說道。

真人再次背轉身子，像是在入定打坐，只在鼻間發出了一聲“嗯”，作為回答。

素衍上前，抱起小貓，轉身往一旁走去。

小貓將頭扭向山崖的方向，又低低地叫了一聲。

素衍抱著貓領著狗，從峰頂的後方下去，往小島北面的另外一個山丘走去。

那裏的靈氣更足，植被相較其他地方也少了許多。

廣闊的山丘上面，生長盛開著一些仙島之外不曾有的奇珍異草。

素衍一路走過，時不時停在一株花樹，或一顆仙草旁。

“小紅，你又開長出一朵花骨朵，好能幹！”

“小白，你的花期還有七日，怎得如此無精打采？我一會兒再幫你澆點靈露。”

“小四你別鬧，這是貓，但不是普通的貓，他是遠方來的客人。哪個遠方？當然是很遠的遠方，不一定是我從前住過的地方。”

“子夜，不許在七七旁邊撒尿！……它不需要那樣的養料。”

一路談談說說，一直轉過危崖峭壁。

素衍抱著小貓蹲到一處崖縫邊，伸手去撫摸一顆深紫色、細長枝葉的草。

“這就是定魂草了。它需要一百年月夜靈光的滋養才會長到這麽大。然後在結出種子之後慢慢枯萎。你來得不算是湊巧，這裏有三顆定魂草，但都還沒有結出種子，要等上一段日子嘍！”

小貓低垂著頭，一路無精打采地趴伏在素衍手臂上。

素衍摸了摸它的小腦袋，道：“你要是著急，我也可以施法催它快點成熟結出種子，然後采出來給你用。”

小貓依舊半死不活。

“……好吧！”素衍無奈起身。

“子夜，別玩了。我們去看看葉公子怎麽樣了。”

“嗚嗯～”

子夜正在一塊微微晃動的山石上玩冒險，一聽素衍的話頗有些不情願地叫了一聲。

小貓慢慢擡起耷拉著的小腦袋，看向抱著它的素衍，微不可聞地“喵”了一聲。

從仙草生長的那座山丘一路向下，一直走到低矮的溪流峽谷中。

沿著谷底再一直朝前，越過瀑布溪流匯聚的一潭池水，最後來到了一處低窪的巨大坑洞前。

坑洞裏明顯長著許多藤蔓雜草，其上是蒸騰的裊裊水汽，這使得眼睛無法看清楚坑裏面的具體景致。

比如說，有沒有一個從懸崖上方掉下來的人？

“喵～”

小貓不安地叫了一聲。

素衍朝著那坑洞揮舞衣袖。

強風吹過，水霧散去。

葉沈飛一動不動地側伏在巨坑之中，身上已經爬上了許多黑漆漆的藤枝藤蔓。

那些藤條還將尖尖的頂端，隔著衣袍刺進了葉沈飛的皮膚中，緩緩緩緩在吸食著什麽。

小貓從素衍胳膊上立起上半截身子，伸長脖子，瞪大眼睛盯著那一動不動的人。

“噗嗤～”

“噗嗤～”

有水汽蒸騰的淡淡煙氣，在小貓眼前飄過。

素衍低頭看去，發現小貓兒在流眼淚。

淚水出了眼眶的瞬間又化成水汽。

素衍還沒見過別人哭，一時間有些慌，他蹲下身子，將小貓架在兩只手的虎口處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

“喵嗚～喵嗚～”

小貓叫了起來。

素衍不懂貓語，想了一下，兩只手心輸了些溫和的真氣出去。

“噗”一聲，小貓化出魂體。

岳稀星楞了一瞬，隨即回頭，去看葉沈飛的淒慘模樣，眼淚又吧嗒吧嗒地掉出來。

“小公子，你別哭了。”

素衍看他傷心的模樣，也跟著鼻頭酸酸，眼眶微紅了。

岳稀星轉回頭，低下腦袋，擡手捂住臉頰。

他承認，他從小就是個愛哭包。

摔倒了會哭，天黑的時候等不到爹回來會哭。

生病的時候一定會哭，自己養了每幾天的小魚兒死了那是一定要哭個昏天暗地。

後來長大了，知道害羞了，哭的頻率次數便努力收斂了些。

但其實有些時候還是會忍不住點金豆豆。

而那天夜裏，他的人生巨變。大悲大痛之下，反而讓他的淚腺凍結一般。

除了瘋狂的想要毀滅和自我毀滅，他忘卻了痛哭一場的發洩技能。

後來他被崔盟主控制住，廢掉了修為。再後來就被送去了仙蹤門。

除了那天被失控的葉沈飛咬到哭之外，他還一直都沒掉過眼淚。

這樣一個時候，看著一灘爛泥般的葉沈飛，忽然就觸動了他內心的脆弱之處，悲從中來。

眼淚控制不住地落下來，哭聲也由小聲的啜泣，慢慢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。

他爹死了，伏魔谷也沒了。

如今，害得他一無所有，生不如死的那個家夥，也死了。

這一切，好像真的徹底結束了。

他所擁有過的快樂滿足，悲傷遺恨，永遠地離他遠去，再也不可能追回。

素衍小哥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外露給嚇到，完全傻了眼。

“汪汪～”

一旁子夜也看得驚心，發出不明所以的叫聲。

它這一叫倒是讓素衍鎮靜了些，腦子終於轉了個彎兒。

一直等岳稀星的哭聲低了一些，他才開口見縫插針地說道：“小公子，你是在擔心葉公子嗎？雖然他的情況真的很糟糕，不過我不是之前告訴過你嘛，他心有掛念，不會那麽容易放棄的。”

岳稀星一聽這話，凝噎住，轉頭看了看素衍。

素衍又肯定地點了點頭：“真的。”

岳稀星怔了一瞬，又開始嗚嗚咽咽：“都摔成爛泥了，不放棄他又能這麽樣！”

素衍轉頭再次揮散重新聚集起來的迷霧，對岳稀星道:“沒爛。這湮潭底都是厚厚的枯草藤，摔不死人的。”

岳稀星抹了抹眼角的水汽，也轉過頭去看，打量了半天，這才半信半疑地問:“真的嗎？”

素衍點頭:“真的。”

岳稀星又一伸手指頭，指著葉沈飛身上緩緩移動著的藤蔓道:“可是這些怪東西在吸他的血肉啊？”

素衍道:“不是吸血肉。那是魔藤，它們是在吸食葉公子身上的魔氣。”

岳稀星眼睛眨了眨，驅散眼中聚起的淚珠，喃喃道:“吸魔氣？”

素衍道:“是的。魔氣會被魔藤吸取化掉。但是最後怎麽樣，要看葉公子自己。他想活，就還能活。如果他不想活，那就只能做魔藤的養料了。”

岳稀星怔怔地看著死屍一樣的葉沈飛，好半晌不言不動。

過了許久，他猛地站起身，憤憤道:“誰管他是死是活！”

說完，朝著前方胡亂奔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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